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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Writer's pictureZongzi

最好的时光,你在哪里

周六的晚上重温《山河故人》,大学的时候第一次看了这部电影,当时觉得它好看,是因为那时很想家。电影是2015年上映的,那年我大三,正处于纠结回国,留美,找实习,就业的迷茫之中,看到电影里那个红红火火充满年味的县城,大家充满希望地迎接千禧年的到来,让我想到小时候和家人一起回常州过年。那年的我,有三年没回家过年了,甚是想念。


今年也快过完了,现在是十一月,下周就是感恩节了。感恩节过完没几周就是圣诞节,元旦,然后就要过春节了。算上今年的春节,我有十二年没回家过年了。大三那年看《山河故人》的我,是怎么也想不到今后的这么多年都不会回家过年,也不会想到三十岁这年的我辗转美国和英国,在生日的前夕回到纽约。今天在电影里看到1999年的中国,看到父母生活的那个年代,突然就觉得,最好的时光,是不是已经过去了。


生长于九十年代,那时刚开始市场经济,迎接千禧年,加入WTO,申奥成功,GDP以两位数增长,印象中那时的大人们虽然也有烦恼,但整个精神状态都是向上的。大家只觉得明天会更好,经济向上的时候,更容易相信努力就有回报,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不太相信命运,觉得人定胜天,会绝处逢生,有奇迹发生。这两年经济向下走了,开始信命,看大家转向玄学,塔罗,中医,算命,在逐渐放大的不确定之中努力抓住些能够确定的东西。也许是我长大了,经历了些世事无常,颠沛流离,能看到些不曾看到的事情。和我一起出生的那一代人,也先后步入了三十岁,大家回国,留美,创业,进大厂,那永居,买房,结婚,生子,而迎接我们的,是更加不确定,更加凶险的未来。


但刚出国的我不曾意识到这些。那时满心以为国外的月亮更圆,而忘记了在这个生我养我的南方城市,我是踏踏实实地度过了我十八岁前的每一天,在这里有我的家人,有相互看着对方光屁股长大的玩伴,情窦初开的时候相互咬耳朵讲悄悄话的好朋友,熟悉的街景,喜欢吃的小吃,在学校里我们读史铁生,刘亮程,鲁迅,萧红,那些我不曾见过但他们的文字实实在在滋养过我的作家。


而这些都已经离我很远了。或者说,我已经离它们很远了。和家人见面的次数从疫情前的一年两次,到四年一次,南京也对我愈发陌生。我不再知道从奥体到夫子庙是坐那条地铁线,去新街口是不是还要在安德门转车,33路公交车是不是还从花神湖直到鼓楼的大转盘。对纽约的地铁我倒是摸得很熟,ACE,BDFM,NQRW是我常坐的几条线,7号线可以去法拉盛,123可以到华尔街,456可以去中央车站或者去唐人街,Path可以坐到新泽西,入口一定要看好是Uptown还是Downtown,如果在42街从7号线转BDFM要走好长一段,如果在西四街坐BDFM要记得下两层楼梯,34街韩国城的车站可以坐Path也可以坐NQRW,以前住在中城的时候可以坐M123巴士到唐人街。


而对南京的公交我已经几乎一无所知了,只知道家门口的7路车的车站叫富春江东街西,可以坐到元通转地铁。这个我曾经每天用双脚丈量的城市,在我的记忆里逐渐远去,玄武湖,鼓楼,鸡鸣寺,三山街,水游城,夫子庙,花神湖,新街口,玉泉路,北京东路这些地名仍然让我觉得熟悉,但已经不能在脑海里准确浮现它们的位置。现在的我知道公寓是在八街和Broadway,我爱吃的酸奶店在八街,我的公司在51街和六大道,韩国城在32街五大道和六大道之间。这当然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一年前住在伦敦的我,会对Northern Line的每个站名更加熟悉,从我们公寓所在的Hampstead,到Camden,然后到Euston,Old Street,Moorgate,但想到南京的一切在我的脑海里渐渐模糊,还是有些感伤。


我当然不讨厌纽约,回头看也没有讨厌伦敦,别人也会觉得我能够生活在这两个城市很是幸运,但我想对我来说更幸运的是,我在南京长到了十八岁,并留下了很好的回忆,庆幸自己在一个向上的年代里的小康家庭里茁壮成长。鲁迅在《朝花夕拾》的序里写道他的初衷,“带露折花,色香自然要好得多,但是我不能够。便是现在心目中的离奇和芜杂,我也还不能使他即刻幻化,转成离奇和芜杂的文章。或者,他日仰看流云时,会在我的眼前一闪烁罢。”我很羡慕他在晚年仍然能那么清楚地记起小时候的事情,学堂后的百草园,在三味书屋和小伙伴们玩的游戏,照顾他起居的长阿妈,去看五猖会前父亲让他背诵的古文。对小时候的很多事情我已经记得很不清楚了,在南京的时候我们搬过几次家,后来带了两个装得满满的行李箱去了波士顿,然后搬到纽约,伦敦,又搬回纽约,大学的时候每年换一次宿舍,从波士顿搬到纽约的时候也没请搬家公司,就去邮局把几个行李箱从波士顿寄到纽约,再到后面搬到伦敦,东西又扔了一大半。那些能带给我线索回忆起过去的旧物,像是老朋友一样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在搬去伦敦前,我好像没有像现在这样怀旧。那时我按部就班完成了人生应该完成的阶段,读书,拿到好成绩,找到工作,毕业,入职,结婚,搬到新家,整个过程也并不是没有挫折,但理直气壮地以为人生就会这样顺风顺水地走下去,接下来应该买房,要孩子,拿绿卡,过上标准的中产生活。那时我以为生活只要向前看,往前冲,按照人生既定的轨道走下去就可以。像上学时一样,自己的使命就是完成人生的一个个关卡,所以绿卡对那时的我们来说像是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即使在纽约有稳定的工作,仍觉得自己会随时失去这一切。


到后来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H1B没有中签,我们离开了纽约,美国,把所有的东西打包,带着猫咪来到伦敦生活,整个过程虽然充满着痛苦和心酸,甚至还带着某种丧家犬被驱逐出门的悲剧主义色彩,但我又庆幸自己做出了离开美国的选择,大概像是上学时习惯每次考试前都全力以赴拿好成绩,可是某一次考试就是彻彻底底地考砸了,反而会觉得一身轻松,明白考砸就是这么一回事,失败也不过如此,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大概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但反而也因此多了些勇气。


高三的那年《失恋33天》刚刚上映,这部电影我看了不下十遍,甚至二十遍,在国外最难过的时候它带给我莫大的安慰,我几乎都可以熟背它的台词。以前我以为喜欢这部电影是因为想家,想念高三那个无忧无远虑的暑假,但这部电影最打动我的,其实是因为黄小仙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她大龄,未婚,相恋多年的男友劈腿而和她分手,在一家并不光鲜的婚庆公司工作,还因为不小心把工作手机开成免提而在客户面前犯下大错,被老板批评,还要打电话低声下气地给客户道歉。但正是这样的黄小仙,让我觉得十分可爱。她不过是在北京生活的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大龄女青年,有着一份再平凡不过的工作,但我从心底里羡慕她,羡慕她可以这样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地活着,羡慕她有一群疯疯癫癫能陪她一起吐槽客户的同事,羡慕她虽然平凡但可以肆无忌惮地生活。


对于十年前的我来说,长大以后向往的生活,并不是穿着高跟鞋,画精致靓丽的妆出入高端写字楼。虽然那时的我对这样的生活也有些向往,但明白这终究不是我想要的。十八岁的我想象自己长大以后应该是生活在一片充满烟火气的居民区,可以穿着大裤衩下楼吃砂锅和烧烤或者是重口味的麻辣烫,周末能睡到自然醒,约上几个好友买大杯的奶茶一起去逛街,或者宅在家里,点外卖,窝在沙发上看一晚上的剧。那时我觉得自己的理想职业是作家,要不就是编剧,有大把自己可以安排的时间,白天写作的时候就到家附近的星巴克或者蓝湾咖啡,写累了就带着耳机出门一边听音乐一边去家旁边的公园散步。总之就是要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自由散漫。


十八岁大学申请尘埃落定之后,我有一段时光曾经这样生活。那时学业的压力暂时烟消云散,我有大把的时光去消磨。那大概是最接近我向往的生活的一段时光,所以当我开始大洋彼岸的大学生活的时候,像是被生活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在一个陌生的国家求学,找工作,一切从零开始,慢慢重建自信,把在异国他乡碎了一地的自己慢慢拼回来,花了万分努力(和大笔的学费)最终也只是在一个成熟的资本社会体系下做一名合格的螺丝钉。有一本小说的名字很符合现在的心情,书名是Beautiful World, Where are you;我也想说,最好的时光,自由的生活,你在哪里呢。


最近在看的一部剧《故乡,别来无恙》里说道,“我们要经历什么,才会变成大人。要为平凡所困,要为世故抱歉,要习惯披星戴月地重复,要知晓脆弱,但能抵御来日幻变。书本里讳莫如深的总结,远不如当下这漫长的课堂,而那些忍住的眼泪,在遥远的以后,变成时间的珍珠,被浪花洗涤,冲回少年的脚边。”


最好的时光,也许已经过去,也许还没到来。日子嘛,还要这样过下去。而我也会带着自己一点点的倔强,纯真,骄傲,理想,像黄小仙一样,在自己平凡,普通,失败不尽人意的人生中,大步向前,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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