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2023年2月初
从年末以来陆陆续续看了许多电影,总觉得应该记录些什么,但提起笔却觉得大脑一片浆糊,甚至都记不起自己看了什么电影和电视剧。开始工作尤其是要求回办公室上班之后,挤着满员的地铁回到家坐在电视机前,即使什么都不做时间也会一眨眼就到深夜,然后再一睁眼就到了第二天的清晨。作为社畜的年轻人除了睡觉一天都是在不同的屏幕前度过的:在地铁上滑手机,上班了看电脑屏幕,回家了继续滑手机和看电视一直到上床前的最后一刻。
周五晚上是对我来说是使用屏幕的巅峰,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下线所以不敢离开公寓,但精神早已涣散,所以会滑手机看电视一直到凌晨来庆祝周末的开始。而这份48小时的自由总是非常短暂,偶尔还会被工作侵占,即使在家躺尸两天,仍有各式各样的家务活要做:洗衣服,晾干,叠衣服,擦地,整理家里一周的狼藉,扔垃圾,有时反而觉得周末过完更加疲倦。即使周末能出国旅游,比如飞两小时去西班牙,或者坐火车去法国,有时候也会觉得不如在家里休息来得更轻松;毕竟结束旅行回到家的周日晚上,会发现一大堆家里的琐事还没有完成,只能在凌晨之际开始用洗碗机和洗衣机,迎接地狱般的星期一早晨。
前几天第一次试着坐五点半的地铁回家,从公司早点开溜,但地铁拥挤的盛况让我心有余悸:站台上站满了黑压压的上班族,大家都穿着相似的深色大衣,背着社畜标准的双肩背包或是公文包,等地铁进站的时候争先恐后地挤进那一扇扇窄窄的门,挤不上车的人无奈地站在车外,焦急地等着下一班车。虽然我没有在北上广或者东京香港挤过地铁,但上下班高峰挤地铁的痛苦不分国界。在办公室当了一天工具人的社畜终于迎来了一天中解放自我的时刻,但仍要和无数个工具人一起像挤上沙丁罐头一样的列车,在短短的12个小时之后重复这份痛苦。所以我觉得晚点从公司出发避开晚高峰,但这又意味着我要正襟危坐地在办公室里再呆上一个多小时,离解放又远了一点。
前段时间有个很火的韩剧,叫《我的解放日记》,剧里的三兄妹都住在偏远的三浦,每天都要先坐公交再做地铁去上班,经历漫长的通勤。三兄妹里的小妹参加了公司的同好会,叫解放同好会,每个人都有一本解放日记,聚会的时候大家轮流读自己写了什么。剧里的很多台词都直戳人心,比如“每个人都一样走向死亡,我不懂大家为什么都这么开心,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那些失魂落魄的人,说不定比那些若无其事、日子顺遂的人还要脚踏实地。”或者“我不知道自己被困在哪里,但我很想挣脱,我希望我的人生可以真的幸福快乐起来,直到有一天,我能够大叹“这才是人生啊,这才是活着的感觉。”又或者“我累了,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了问题,但我就是累了。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像工作,每个清醒的瞬间,都在劳动。”
昨天和公司的咨询师聊天,我们聊到如何把自己的意义建立在工作之外,如何不让工作来定义自己的价值,如何能够尽量积极快乐地度过在伦敦的这段时光。我和她说了自己在伦敦的工作上的各种苦恼,然后结束的时候她对我说,虽然你现在还不是很忙,工作上还算清闲,但其实你的生活中有不少事情在发生(“you have a lot going on”)。这让我有些意外,因为我一直以为最近工作清闲,我也好像慢慢适应了伦敦工作和生活的节奏,我的生活好像没有任何特别的事情发生,也没有任何值得记录的东西。
但对于一个旁观者来说,我的生活并非我想的那样一成不变:这几个月,要在一个新的工作环境去适应不一样的只是方式,曾经努力积累的经验虽然不是毫无关联但基本上任何一点小事都要从零开始学习,所以虽然表面上工作并不忙碌但在这表面下却有无数件小事正在发生:要去学习,去适应,去改变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十分痛苦,比十八岁刚到国外的大学入学的我还要痛苦。毕竟那时的我还没有那么惧怕改变——虽然适应国外的大学生活并不容易,但对于十八岁的我来说,渴望安逸稳定但更想去探索这个世界,对物质没有太多的要求,愿意去住便宜的旅馆也愿意坐长途巴士。那时也因为离开家里熟悉的一切掉了不少眼泪,对于自己要早早离开家这个显示充满着无限感伤,但从头开始对于十八岁刚刚毕业的高中生来说始终是要更容易一些。
所以常常还是会陷入自己比同龄人落后了一大截的不甘心之中,大家或是在买房或是在拿绿卡的路上,即使没有孩子但生活也在步入稳定中年生活的正轨,而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的不再是市中心狭小温馨的公寓,而是宽敞明亮能摆满很多家具和衣服的大房子,可是搬到伦敦的决定让我离稳定安逸能在一个地方扎根的生活越来越远,像是脱离了所有人在的轨道。
当然搬到这里来也有让人开心的事情,比如不用花很多钱就可以看到好看的音乐剧,在家里附近的烘焙店找到了好吃的蝴蝶酥,在不只一家店里找到了好喝的港式奶茶,周末可以悠闲地在街上溜达,可以轻易地出国旅游,工作没那么忙所以作息慢慢变得规律,早晨起床的时候不再那么累,周末的时候不用一直在家里躺尸而有精力出去走一走,这些都是一年前因为工作而焦头烂额的我不敢想象的。
虽然现在工作上仍然时不时让我很糟心,太过清闲也让我充满焦虑,也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美国也让我惶惶不安,偶尔仍然会陷入不应该搬来伦敦的悔恨之中,但我在努力说服自己,这并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或者说,任何人生的决定都没办法轻易判定对错),生活中我认为的弯路也并不完全是浪费时间,大概像是电影《饮食男女》里朱师傅在电影里的末尾说的那句话一样,人生总不能像做菜,等菜都好了再下锅。所以我真正需要解放的,可能并不是从一份工作或者是一个地方解放,而是这样一种人生要等一切东西准备完毕就绪才能长舒一口气好好生活的这种想法中解放。就像小时候一样,一天中最期待下学的时光,一个学期中又等待期末考试结束寒暑假开始,后来走出学校又有新的目标和担忧的事情,担心找不到工作,拿不到工作签证,拿到工作和签证之后又担心工资不高或者拿不到永居,开始工作之后又会因为工作太忙或者是太不忙而焦虑,即使永居开始排期而后面临的又是无穷无尽的等待。
让我们焦虑的事情永远不会结束,就像是一款永远打不死的老怪,每次以为把它消灭但它只会以另一种形式再次出现。而我能做的似乎就是和这只永远不会消失的怪兽和谐共存,承认它的存在,也承认自己永远摆脱不了它,也努力不让它控制我的生活。与其总是和生活拧巴为了不让任何事出错而花110分的力气,不如放松一点,毕竟有太多我控制不了的事情,而等待和事与愿违也许才是生活的常态。
但这当然是嘴上说容易做起来很难。即使写了这么长的一段话我在惦记着纽约的合伙人什么时候会给我回复,一边在努力说服自己这并不是我控制之内的事情一边仍在暗暗惦记着当初自己太轻易地选择离开美国,明明知道没有回去的保证,但还是一股气选择了离开。那时在纽约呆了太久,迫不及待地想要换一个城市生活,以为搬到伦敦就像搬到费城一样容易,大概也是处于某种逆反心理,想看看自己真的离开之后会不会觉得其实并不想念纽约,也想看看自己对于留在美国的执念到底是源于某种想要呆在熟悉的环境里的惰性,还是更多来源于想要证明自己能在美国留下来的一份要强,害怕在别人的眼里成为被迫灰溜溜离开的失败者。
然而当我真正离开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适应了那里的方方面面,不管是生活上能够随处买到亚洲食材的便利,还是没走几步路永远会在街角等着你的Dunkin Donut和麦当劳(在物价飞涨地今天仍然提供物廉价美的新鲜咖啡),或者是收营员黑人大妈的大嗓门,还有夏天刚过就恨不得把圣诞装饰摆满的CVS,不知不觉中这一切都成为了我的一部分,像每天呼吸的空气一样熟悉,而伦敦的一切让我觉得像是大清早突然被扔进冰冷的泳池,全身都在抗拒周围的一切而又拼命逼自己快点适应浮上水面,内心充满了一万个不愿意。刚来伦敦的时候别人和我说至少给自己3到6个月的时间去适应,现在快要到6个月了,而我仍在慢慢摸索。
离开纽约之前以为到一个新的城市,新的国家,新的公司,我会获得某种意义上的解放,但生活就像和我开了一个玩笑一样,曾经的烦恼并没有完全消失,新的问题又源源不断地冒出来;那时我拼命想要逃离纽约,而现在我又绞尽脑汁想要回去,后悔当时没有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生活好像不论在哪里都是一个围城。但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像怀念纽约一样怀念伦敦,而这一天会比我想象中更早到来。
(那时因为百无聊赖每天都会在办公室的窗边拍Barbican的日落)
(在寒冷的冬天带给我们温暖的食物)
(忙里偷闲去了趟卢森堡,冷极了)
(在冬天极度抑郁的时候看了妈妈咪呀和林宥嘉演唱会,听他唱唐人街的时候突然开始很想家,那时已经将近4年没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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