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将近一年回到纽约,心情也比想象中复杂好多。一年前走的时候,充满了对纽约的各种不舍和对伦敦的抗拒。当时习惯了曼岛生活的便捷,觉得我们搬到了伦敦鸟不拉屎的地方(其实是Hampstead,虽然生活没有纽约方便但环境优美,风景如画)而损失了一个亿。我们搬到的是一个只有楼梯的三层公寓楼,算是典型的伦敦公寓——楼梯窄得只能一个人通过,门也相当狭小,公寓里有洗衣机但没有烘干机,隔音效果也很差,楼上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我们能听得一清二楚。虽然伦敦的公寓是二居室,我们之前在纽约公寓是一居室,但感觉上伦敦的公寓小了很多,所以当我们纽约的家具漂洋过海到达伦敦的时候,搬家公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沙发塞进我们伦敦狭小的客厅,那天我们的客厅被海运的东西堆得满满当当,我看着无比混乱的客厅欲哭无泪。但两个人也慢慢把新公寓打理起来,越住越习惯,虽然做菜确实不太方便(只有电炉没有明火所以不好炒菜),厨房的空间也小的可怜,再加上从纽约好不容易空运过来的所有电器都用不上(电压不同,我们买的变压器总是跳闸),只好炖汤和做些卤味。再加上伦敦中超的配送没有纽约发达,能配送到我们家的中超少得可怜,能做的肉类也很有限。偶尔炖汤或者做顿卤味,还要为垃圾发愁——我们住的公寓楼没有trash chute,扔垃圾也不能随心所欲,我们住的街区叫Camden Town,一周收一次垃圾,而且要装到特定的橙色塑料袋里扔出去。橙色垃圾袋是每家每户定期发两个,所以家里的杂七杂八的垃圾要装满垃圾袋才能扔,厨余垃圾在家里放久了会有味道,扔出去又会有狐狸来偷吃垃圾,我们常常处于两难的境地,到后来我会掐着日期在收垃圾的前一天做螺蛳粉或者做卤味,好当晚就扔出去第二天被收走。但住到后面也慢慢习惯了这个原本我们以为十分简陋的公寓,也开始喜欢上Hampstead。
比如我们例行的周六早晨会走到附近的玛莎买菜,然后在镇上的星巴克坐一坐。这个星巴克是我们见过的最宽敞最干净的星巴克,有超多座位,而且窗明几净,人也不多,相比纽约的星巴克简直就是天堂。走到玛莎的一路也相当惬意,能经过一大片像油画一般的草地,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走到镇上以后两边也是高高的树木,满是绿色,夏天的时候尤为好看。因此每周的买菜都成了很治愈我们的时刻,而这份静谧的时光是我们在纽约从未体验过的。还有就是一开始来伦敦的时候觉得英国人都相对冷漠,没有美国人表面上热情,但呆久了也慢慢喜欢上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和互不打扰。
回纽约后反而开始想念伦敦的宜居和安静,但刚搬到伦敦时却特别怀念纽约的热闹,喧哗和活力。经历了搬离和搬回纽约,慢慢看清了人是多么矛盾又贪心的生物。我们想要都要,快要失去的时候才学会珍惜每天都拥有的日常。去年离开纽约的时候才开始疯狂拍照,开始舍不得围绕Tudor City的散步路线,能够遥望罗德岛的哈德逊河的岸边,川流不息的FDR Drive,夏日夜晚突如其来的漫天遍野的玫红色晚霞。上周的周末我飞到纽约,虽然才离开伦敦短短四五天,但已经开始怀念那里的日常。在伦敦的这一年,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相当抑郁,想念纽约,也反复质疑和后悔我们搬到伦敦的这个决定。那时他对我说,即使这样,我在离开伦敦的时候一定会有怀念这里的事情。那时的我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心里却觉得这绝对不可能发生;那时的我一心想逃离伦敦的生活,不喜欢冬天的湿冷,阴雨绵绵,连续好几天都看不到太阳,下午三点半准时天黑。但谁又能想到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天之后伦敦的夏天是这么可爱,晴天多了起来,阴雨天反倒成了少数,蓝天白云和油画里一样鲜艳,到晚上十点天才慢慢黑下来,让人觉得夏天时如此美好漫长,好像所有人都有大把的时间去浪费和挥霍,让人想到小时候度过的无所事事的夏日,一天那么长,但一眨眼整个夏天就结束了。到快要离开伦敦的时候竟然也觉得不舍——开始怀念我们傍晚的时候在Hampstead Heath漫长的散步,夏天出门时将近晚上十点,但天还是亮的,天色像是傍晚又像是黎明,一切处于朦胧又暧昧的光影之下,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伦敦的夏天来的时候我正好处于快要辞职的阶段,在带着收拾家里准备从伦敦搬回纽约,感觉自己的人生也处于一个将暗未暗,将明未明的阶段,一切未知而又不明了,唯一给人安慰的是伦敦漫长的夏日,像是我在回到纽约冷酷的现实世界之前最后的救赎。
回到纽约之前匆匆忙忙,也没有好好和伦敦告别,就像一年前离开纽约那样,忙着打包行李,清空公寓,办签证,找房子,最后在伦敦的日子就这么偷偷溜走,一眨眼的功夫我就坐上了飞往纽约的飞机。在伦敦的最后几天,我感觉有很多情绪要涌上来,关于这一年,即将要面对的离别,以及更加不确定的未来。但那几天我又异常平静,那些情绪在暗流涌动,但始终没有漫上来。到纽约的时候,看着这个熟悉但将近一年没见的城市,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离开过。在伦敦度过的时光恍如隔世:我真的在伦敦住了一年吗,一年前我真的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纽约吗,我真的在Hampstead Heath里有过长长的漫步,一天之内从伦敦往返巴黎和布鲁塞尔,或是在卢森堡度过过一个周末,飞到巴塞罗那和大学的好友见面。回想起来一切都像在纽约做的一个长长的梦,梦醒了,我又回到了以前忙碌的生活,做不完的工作,无时无刻出现在屏幕上的未读邮件,随时会响起的电话。但纽约的一切又让我觉得安心,像是和一个老朋友重逢,又像是时光倒流到几年前我还是学生的时候。那时一个人搬到纽约,先是住在宿舍,后来搬到学校附近的单身公寓,然后搬到了中城,去年的这个时候彻底搬离了纽约去了伦敦,没想到一年不到竟然又回到了纽约,搬回了曾经学校的附近,像是兜兜转转之后还是回到了旧情人的身边。
搬回纽约一个多月以后,9月初我又回了一趟伦敦。那时纽约还是完全的夏天,到伦敦时却已经是初秋的感觉了。伦敦一点都没变,回到Hampstead小小的公寓,好像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而纽约的生活像是一个遥远的梦境。穿梭在这两个城市之间,有种在不同时空之间穿梭的错觉。在纽约生活,又离开,搬到伦敦生活,又离开,再搬回纽约,一段一段的记忆像被封存在这两个城市。这一年辗转了很多地方,一眨眼就过去了,但有时又觉得这一年的一些日子过得很漫长,有时充满焦灼,有时觉得日子一眼望不到头,有时觉得一天过完都很难熬,但那些日子也都跌跌爬爬过来了。那时走在伦敦的大街上无比思念纽约,想念纽约的空气,街头的声音甚至是随处可见的垃圾,觉得自己身处伦敦一切都像是错的,而纽约的一切都带上了粉色的滤镜。真正回到纽约以后,经过了当初的蜜月期,我也慢慢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正属于纽约。纽约从来不属于任何人,但偶尔某一个瞬间,比如雨过天晴能在街头看到高楼之间浮现的粉色晚霞,排队买酸奶的时候被后面排队的小姐姐称赞刚剪的短发很好看,或者是周六早上去家附近的贝果店买贝果的时候可以流畅地说出自己要点什么,会有那么一瞬间好像自己属于这个城市。未来仍然是充满不确定,但现在度过的每一天,仍有它的意义。
(机场的最后一顿Pret)
(到达JFK)
(刚到纽约吃的第一顿蛋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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