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天，2022就要过完了。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们还在夏威夷度假。去的第一个岛是可爱岛，岛上只有一条环岛公路，虽然是第一次自驾游，但怎么开都不会迷路。因为时差的原因，开头的几天我们早上五六点就醒了，走到附近的咖啡馆，没想到门前已经排了长龙；大概都是从美国大陆飞来的游客。附近的星巴克也开得特别早，凌晨四五点就开始营业。后来几天，我们睡到自然醒，吃早饭，带上一天要用的泳衣，毛巾和换洗的衣服，就上车开始一天的旅程。在夏威夷的那几天，我们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温暖的气候，突如其来的阵雨，一天中无时无刻会看到的彩虹，巨大的热带植物，有时会让人觉得恍惚，好像这里不属于我们熟悉的那个地球。再加上有车，去哪里都很自由，不用等地铁，不用转车，可以玩得很随性。记得我们去Shark Cove浮潜，肚子饿了就去对面的超市买熟食填饱肚子，浮潜完在车里换完衣服去下一个景点，累了就回家，休息完再出门。公路旅行会给人一种浪迹天涯的错觉，两个人，一箱行李，一辆车，没有羁绊，好像可以去世界上的任何地方流浪。虽然去任何地方度假都是对现实的逃避，短暂的脱离枯燥重复的日常，但在夏威夷的那两周却让我们体会到真正过上另一种生活的错觉，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生还有这样一种可能，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神奇的世外桃源。在离开夏威夷的前一天，我们在火奴鲁鲁酒店一楼的日料吃了晚饭。那时的我们感叹道，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会在哪里呢。那时的我们对2022年将要发生的一切仍然一无所知，即使能够理解未来一年要离开美国的可能性，但那也不过是一个模糊不清的遥远未来，我们也想象不到2022年我会经历将近三个月的停薪休假，清空纽约的公寓，跨洋搬家，把猫咪带来英国，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定居。对于2021年年底坐在夏威夷的日料店里吃晚饭的我们来说，将要经历的一切显得陌生又遥远。
而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一年就过去了。昨天在伦敦已经住了一年多的同事聊天，尽管这里的生活和工作有种种不如意的地方，但他对我们说，没关系，时间过得很快。那语气不知道是在安慰我们还是在安慰自己。生活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都会很快过去。即使在一个不开心的地方，过着不如意的生活，咬紧牙关熬一熬就都会过去。只是看着时间这样流逝，一年又一年从指尖滑过，年龄也要从2字头长到3字头，在年末的时候还是会有些迷茫： 这一年我做了什么，还是只是碌碌无为又长大了一岁。初中和高中的时候，虽然圣诞节不放假，期末考试也在新年之后，但每年的年末都是激动人心的。那时有篝火晚会，有班级联欢，有元旦假期，一年的结束和新的一年的开始都充满着意义，新旧的交替对我们而言意义非凡。到后来进入大学，步入社会，年末就变成了不那么特别的一天。它提醒我们匆匆过去的一年，像是命运之神对我们的嘲讽：我们长大了一岁，却仍碌碌无为，一事无成。今年的年末，在我打下这些字的瞬间，不知道是不是会有些不同。
以前很喜欢的一个博主叫傅真，她和丈夫在伦敦住了很多年，然后选择去旅行然后回国定居。她笔下的伦敦闪闪发光；而她不喜欢纽约，去那里实习反而水土不服，丈夫为了看她往返纽约和伦敦之间了很多次，周五晚上到，周日晚上走，每三周见一次。我看到她发表在06年1月底的日志，记录她如何在异国他乡的纽约度过一个除夕。睡懒觉到中午，洗衣服，购物，去中国城坐在一个陌生人的对面吃饭，在回家的路上给地铁上的流浪汉一些钱，因为“我觉得人人都应该有个温暖饱足的除夕夜。“我好像能理解她的感受，只是她在纽约，我在伦敦，纽约对她来说是异乡，而对我来说却是熟悉的地方。反倒是现在的伦敦让我觉得陌生，而纽约的记忆也离我越来越远。刚开始的时候想念纽约满大街的麦当劳和Dunkin的冰咖啡还有家附近的贝果店，后来开始怀念纽约好吃地道的中餐韩餐日料，还有无时无刻拥挤的街道和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再后来开始怀念纽约抽象的一切，纽约的吵闹和疯狂，和一股我说不清的冲劲。相比之下伦敦显得太过安静温和，像是永远烧不开的温水，不温不火。但纽约又总是让我觉得精疲力竭，这个城市太有活力，它从不为人放慢脚步，只有不停地追赶才能跟上它的步伐。相比之下伦敦显得沉稳许多，出门走一走总能歇脚的地方，可以很轻易地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着；但偶尔却让我觉得太过安静，因此会想念纽约的活力，那里吵吵闹闹又杂乱无章，却莫名其妙地会让人觉得一切充满了可能，你可以做任何事也可以成为任何人，因为这就是纽约。后来看傅真写道她和丈夫离开伦敦，开始环游世界的gap year, 他们又开始怀念伦敦，在旅途中碰到英国人都感到亲切：
“Gap year旅行中，不止中国游客是同胞，就连遇见英国游客也觉得如同胞般亲切——英国口音一对上“暗号”，大家马上开始互问“出处”，开天气、食物和女王的玩笑。身在伦敦的时候常常想逃离它，觉得它漫长的冬日简直会侵蚀一个人的灵魂。离开后却恋恋不舍，思念它就像思念自己失去的一部分。那往往是一种抽象而超然的怀念，对象并不是某个特定的事物，而是一大团松软模糊云朵状的东西，它遮掩住不愉快的回忆，使我们得以在一片温存中承担过去的重负。
怀念英伦，怀念在那里结交的好友，其实也是因为它和他们像镜子一样，映照出我自己的过往。那是极为特殊的八年时光——青春正盛而心智已然成熟，旅居异乡却拥有稳定的生活，清楚自己不会永居此地，却又尚未决定归期。我们犹如生活在真空之中，沐浴在这座无与伦比的城市的光华之下，肩上却完全没有国内同龄人普遍感到的买房生子挣大钱之类的压力——我们总觉得那是回国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不需要活在国人的眼光里，也没有父母长辈在耳边说教。在那段日子里，上班、加班、抱怨工作、读书、旅行、看电影、看展览、喝酒、唱K。。。都是生活中的重要事，而前途和命运则像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我们沉迷于生活的表面，并不在意这股暗流将把我们带向何处。
小昂和我一样，在伦敦时总想着逃跑，跑掉之后又时刻思念着它。我想这大概是现代人的病，总爱折腾，永不满足。然而生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最好还是让伦敦像命运之神那样悬在我们头顶上空吧，让它的魅力和魔法永存。让我们想象它会一直等待着我们，不会遭到破坏，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圣诞节的时候我们一如反常宅在家里看了昆丁的低俗小说，解救姜戈，无耻混蛋，还有小众恐怖片Get Out，我读了Celeste Ng的无声告白，追完了两季的美剧白莲花，而之前在纽约生活的我几乎不碰任何美国的电影和书，一心只看日剧和韩剧，不想在自己的空闲时间听到任何美式英语；奇怪的是，到伦敦之后，我竟然开始莫名其妙地想念美音，它让我觉得熟悉，安心，好像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记得在村上春树的一篇小说里他写道的一个人物，在日本的时候只看英文书，而在国外的时候只看日文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为了某种平衡。所以在伦敦开始看美国电影和阅读美国小说的我，大概也是因为这相似的平衡吧。
今天的伦敦是难得的晴天，办公室也出奇的安静。我鼓起勇气一个人走到了附近的Shoreditch去吃饭。大概是因为年末的原因，平常要排长队的丸龟拉面竟然不要排队，我走了进去排队要了一碗乌冬，然后坐在窗边的位置一个人吃完了面。刚刚坐下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还没付钱；但也许是吃完饭会有服务员来给我账单呢？那时我已经坐下了，就心安理得地开始吃面，虽然还有些隐隐的不安。等吃完饭我准备结账的时候，才尴尬地发现，原来大家都是拿了乌冬先结账才坐下来吃的。我站在结账的队伍当中，前后都是端着面条等着付钱的人，只有我空着两条膀子，走到柜台前，我灰溜溜地说了声自己点了什么，以最快的速度刷卡然后溜了出去。啊，我什么时候时候才能习惯一个人吃饭呢。大学时离开家，第一次要面对一个人吃饭；而大学食堂的桌子偏偏又是大圆桌，没有给一个人吃饭的小桌子，所以不免要和其他同学拼桌。大一大二的我朋友不多，并不总能约到人吃饭，所以为了避免坐在一大群我不认识的人当中吃饭，我有时会特意过了饭点再去吃饭，把饭拿到宿舍吃，用食堂的纸杯拿些热菜和沙拉偷偷带到图书馆吃，或者有时就索性不吃饭。总之当时我曾为吃饭这件事情伤透了脑筋，可能是我除了作业和考试之外最让我头疼的一件事。到后来开始工作之后，又要开始面对一个人吃饭。虽然在办公桌前一个人吃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仍让我有些不习惯。
在国外生活了这么多年，孤独早就是我的老朋友了；如果说刚到国外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和自己相处，一个人的时候会充满着焦虑和不安，到现在孤独已经是我生命中的常客。一个人坐地铁，一个人买菜扛回家，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看医生，一个人喝咖啡，开心的事或难过的事，都学会一个人消化完成。直到后来在波士顿纽约住久了，终于慢慢有了值得信赖的朋友，有了朋友之后，一个城市才变得慢慢熟悉起来。所以很多时候会羡慕从小到大不用背井离乡的人，他们可以和一个地方产生深刻的联系，有着稳定的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但也有离开家乡去其他地方生活的自由，因为在故乡总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他们可以选择离开，也可以选择留下，但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有反悔的可能；可是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选择离开还是留下，几乎都是不可逆的，以至于，我们常常感觉自己人生中的每一个决定，不管多小，都会生死攸关，好像只要走错一步，就会陷入万丈深渊。即使我努力推开这不必要的世界末日的危机感，但我仍然无法拥有生活在发达国家的年轻人的洒脱和自由。
即使这样，我还是想对自己说，2022年的年末，步入30岁前的最后一个年末，也许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我们仍然一事无成，但也许不需要对自己这么苛刻，也并不是每一个生活中的选择都生死攸关，岁月的流逝也并不总是不留痕迹。一年又一年过去，我们早已成为了并不合格的大人，也慢慢陷入重复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平庸。记得蓝色大门的末尾，两个高中生感叹着夏天的结束，张世豪对孟克柔说道，留下什么，我们就变成什么样的大人。2022年，我们总留下了写什么；即使是个平淡的年末，也要感谢今年努力生活过的自己。2023年、よろし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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